小津的电影:从“榻榻米镜头”到“纪子三部曲” -

来源:人气:245更新:2025-07-18 18:24:27

在日本电影史上,小津安二郎的名字始终与艺术标杆紧密相连。逝世已逾半个世纪,其经典作品仍作为日本 cinema 的文化象征持续被铭记。这位导演对本土影坛的影响深远,孕育出山田洋次、是枝裕和等以家庭题材见长的后继者;而在国际影坛,推崇他的导演群体亦蔚为壮观,包括德国的文德斯与赫尔佐格、芬兰的考里斯马基、美国的贾木许,以及华人导演侯孝贤与李安。其中文德斯曾于1980年代专程赴日拍摄充满朝圣意味的纪录片《寻找小津》,而侯孝贤则在2003年东京献礼百周年之际,以电影《咖啡时光》向小津致敬。

小津安二郎作为电影大师,其作品始终吸引着电影史学家与研究者的深入探索。他们试图解析其独特的美学与艺术风格,却惊讶地发现所谓"小津之味"竟如他本人所言般质朴——正如他将自身职业比作制作豆腐的过程,那些被广泛赞誉的经典影片呈现出的恰是豆腐般的简约本质。无论是低机位固定镜头的持续运用,还是内景画面的密集铺陈,角色们或跪坐、或缓慢踱步的日常动作,都构成了影片的核心叙事。这些角色身份多为父母、夫妻、待嫁女儿等传统家庭成员,由笠智众、原节子、杉村春子、三宅邦子等御用演员反复演绎,使家庭生活成为其电影主题的永恒锚点。

作为小津的忠实追随者,无论正在重温哪部作品,或是恰逢影片某个片段的播放,你都能毫无违和地沉浸其中。就像海报中呈现的家庭场景,仿佛你只是短暂起身添了杯水,再回到故事的原点。这正是“小津之味”的独特魔力——以仿佛未曾缺席、甚至未曾发生的沉浸感,让永恒的余韵在时光褶皱中悄然生长。

细数小津安二郎被广泛认知的经典作品,数量不过十余部,且大多诞生于二战后的创作阶段。相较之下,他在战前完成的影片多达三十九部,这一反差或许令人意外——小津真正的创作巅峰期,竟与作品风格最为成熟、备受赞誉的时期并不重合。《小津安二郎大全》正是通过不断揭示此类事实,让读者产生“恍然大悟”的共鸣。该书由日本影像作家松浦莞二与电影学者宫本明子于2019年联合编著,其发端源于两人偶然发现的趣闻:被普遍认为坚持使用50毫米镜头的小津,在拍摄《东京物语》时却曾采用40毫米镜头。这一意外发现最终催生了这本集合采访、评论、传记及鲜为人知的幕后资料的影像读物。值得注意的是,该书并非旨在提供严谨的学术研究或百科全书式的汇总,而是以独特视角呈现小津创作历程中的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。

小津安二郎出生于明治时期的一个普通东京商人家庭,距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首映《火车进站》已过去八年,他的成长轨迹与电影艺术的萌芽几乎同步。自14岁起,他便沉浸于好莱坞影片的魅力,在18岁之际与友人共同创立名为"埃及俱乐部"的电影研究会。尽管对电影怀有执着,他的学业却屡屡受挫,连续两次未能通过高中入学考试,短暂担任小学教师后,20岁进入浦田制片厂担任摄影助理。书中尤为引人注目的部分,揭示了这位日后以家庭伦理片闻名的导演,在少年时期展现出与世俗观念相悖的叛逆特质。这种特质不仅源于当时社会对电影的偏见,更与其对传统教育体系的抗拒密切相关,甚至在投身电影行业前,都遭遇过父亲强烈的反对。

无论如何,小津安二郎最终顺利开启了自己的电影生涯。在制片厂工作四年之后,他完成了首部作品——70分钟的黑白默片《忏悔之刃》,该片聚焦一位落魄男子的命运沉浮。然而由于剧本与胶片遗失,这部影片已无法在今日重现,这也是小津早期多部作品的共同命运。通过追溯当时的影评资料,松浦莞二与宫本明子学者发现,影片呈现出若干特征,其中多个评论都指出小津对美国电影叙事结构的借鉴,尤其受到约翰·福特等导演的影响。这种影响延续至战后代表作《东京物语》,片中长孙吹奏的口哨曲调,实则呼应了福特1939年经典电影《关山飞渡》的主题旋律。从小接触好莱坞电影熏陶,初涉导演之路时便深受其启发,小津早期作品中随处可见好莱坞影子。1927年至1933年间,他展现出旺盛的创作活力,每年平均产出五六部作品。在借鉴西方电影手法的同时,也逐步探索出个人风格,其标志性的低机位固定镜头最初并非源于美学考量,而是受制于拍摄条件:为避免反复整理地板电线而采用低角度拍摄,因无法借到移动设备而选择固定机位。对此试图解析其美学理念的学者们,面对这一实用主义起源的发现又会作何感想?

探索与尝试交织的阶段,小津的电影创作开始主动贴近时代脉搏。1930年代初期经济大萧条席卷日本,社会边缘的失意者逐渐成为其银幕形象。如《那夜的妻子》(1930)中为给女儿治病而铤而走险的穷画家,以及《东京合唱》(1931)里因失业危机陷入困境的保险推销员。1932年的《我出生了,但……》作为其最具社会影响力的早期代表作,通过父亲为讨好上司卖丑的情节,揭示了底层民众在生存压力下的挣扎,其中"这些问题将困扰他们的一生"的台词极具发人深省的力量。令人意外的是,这位后世被誉为"家庭派导演"的宗师,在早期竟产出大量关注社会现实的作品。随着日本军国主义进程加速,1933年后小津转向拍摄以"喜八"为主角的市民阶层喜剧,战争局势导致其创作频率明显下降。直至1937年应征入伍,战后其电影风格呈现出从社会观察向家庭伦理的明显转向,曾公开否定过往揭露社会问题的阴郁创作,转而追求更具希望感的叙事方式,这便是如今定义"小津之味"的艺术追求。

1949年,导演小津安二郎完成了《晚春》的拍摄,该片被视为其电影美学的奠基之作。随后在1951年推出《麦秋》,1953年完成《东京物语》的创作,这三部作品均以角色“纪子”为核心人物,故被统称为“纪子三部曲”。小津曾亲历电影技术从黑白到彩色、从无声到有声的革新历程,《东京物语》作为一部黑白有声片,被广泛认为是小津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,常位列各类经典电影榜单。影片讲述一对年迈夫妻前往东京探望各自成家立业的子女,在子女家庭中忙碌不堪的儿媳纪子却主动承担起照料老人的责任。当老母亲离世后,故事最终聚焦于老父亲与从乡下赶回奔丧的纪子依依惜别的情景,他叮嘱纪子不要继续守寡,应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。

在电影《麦秋》中,纪子成为寡妇的处境与家庭成员的离散紧密相关。当老夫妻暂居纪子家时,餐桌上摆放的相框揭示了未能从战场归来的儿子的踪迹。这一隐晦的叙事手法贯穿于《晚春》与《麦秋》的细节中——《麦秋》里纪子的母亲时常提及战时失踪的次子,寄托着对重逢的期盼;《晚春》中则展现纪子的姑姑因战争失去丈夫,而与父亲共同生活的纪子却失去了母亲。从医院返回后,纪子向父亲透露检查结果已降至15,这一数据变化与她战时参与劳动的经历形成关联。战争对家庭的创伤在此被巧妙地通过隐喻呈现,而非直接叙述。正如小津长期通过电影海报与背景音乐表达对好莱坞的致敬,这些细节亦是创作者有意为之的艺术选择。由此观之,"纪子三部曲"实质探讨的是战争摧毁的家庭在战后如何维系生存,而"嫁女"这一反复出现的主题,则暗示了战后社会结构变迁带来的新分离。这种对婚姻与家庭关系的持续关注,构成了小津电影中独特的叙事脉络。

影片通过战争与家庭关系的探讨,揭示了战后社会变迁下个体的生存困境。当纪子的婚姻成为重建生活的象征时,父母在完成传统家庭责任后的孤独身影却暗示着更深层的创伤。片尾父女对望的场景中,"纪子,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?"的询问与"虽然我们分开了,但我们还算是好的"的回应形成微妙张力,这种被刻意保留的裂痕折射出战争留下的永恒印记。小津通过"欲望是没有底的"这般含蓄的台词,将家庭成员的离散转化为对生存本质的叩问,而"我真的很幸福"的自我安慰实则是对创伤记忆的妥协。这种矛盾心理在《晚春》中得以呼应,当纪子面对父亲催婚时,她反复强调的"想要和父亲一起生活"的念头,恰恰暴露了战后家庭结构在传统与现实间的撕裂。尽管战后的小津在影像语言上趋于简约,频繁融入茶道、能剧等传统文化符号,但其作品始终保持着对社会现实的敏锐触觉。这种看似保守的回归实则是更深层的批判,通过家庭场景的微观叙事,延续了战前作品对战争创伤的宏观思考。在时代变迁的褶皱中,小津以克制的镜头语言完成了对战争记忆的永恒保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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